山和天空是一樣的淺黑,
東方的白雲首先清醒,
束起了一團一團的蛋糕當做點心,
粉刷起橘紅色的天空代表他今天的心情。
日出前的天空,不斷地更換著畫筆,
寒風之中,對面山稜的曲線愈來愈清晰,
中央山脈的山頭率先一個個的被點亮,
接著左邊品田、池有、桃山的紋理也逐漸清晰,
品田的縐褶巨大的令人震驚,
那是在冰河之前、恐龍之前、台灣島嶼形成之前,
上帝就做好的傑作,
在一個河口沖積平原,累積無數一層又一層的棕梠樹葉,
經過地殼的翻動到達地底深層粹鍊,又經過幾次的翻動,
翻上了三千公尺的高山,巧遇台灣島嶼的冰河時期,
切割出令人震撼的縐褶斷崖。
平緩的池有山頭,顯得平易近人,
可愛又誘人的桃山山頭,讓人看到她就想微笑。

右邊是昨夜摸黑走過來從東峰到三六九的路線,毫無記憶,
此時日頭從東峰的稜線上一跳,照進了三六九的山谷,
瞬間三六九山莊變成黃金色的山莊,金碧輝煌,
三六九山莊與後方的草原與白木林,沐浴在金黃色的光輝之中,
大地甦醒了,
黃鼠狼跳進草叢之中等待夜晚再度光臨山莊,
酒紅朱雀跳進餐廳裡、山莊裡,搜尋著登山客粗心遺留的食物殘渣,
山莊旁的黃花喜孜孜的迎接新的一天,
我的身體也隨著日出的生機恢復溫暖。









照著氣象局的規劃,今天應該是鐵定下雨的鳥日子,
照著我的規劃,今天頂多就只能輕裝來回雪山圈谷,明天就可以下山了,
遠離這三千公尺的夢魘。
看著遠方低低的白雲,氣象局果然只預測山下和北部的天氣,
山上的天氣好的像鬼一樣。
老公想當然爾的想要按照原訂計劃重裝上翠池,
Artie看見難得的天氣也願意往上走,
我雖然前一天晚上千罵萬罵的再也不要在高山上宿營了,
但是如此溫暖明亮的陽光與美景把前一晚的記憶瞬間蒸發,
什麼不舒服?沒有呀!往前走?可以呀!
既然都已經走到這裡了,以後也不可能願意再傻一次,
何不這次就前去看看照片中的翠池?
萍見沒有人提到往回走,尤其是我這個叛徒,
前一晚虛得快不行,今天竟然一句話也不吭聲,
她也就堅強的跟隨...或者說帶領,一路都是她領頭的....大家的腳步向前向上走。


儘可能地補充昨晚沒有補充足夠的熱量,
準備好之後出發時太陽已經高掛,
山莊後方依然是可怕的之字型上坡,
有品田、池有、桃山三位爺爺的陪伴,
停下來歇喘時並不會寂寞,
孤單的是白木林,茫然地望向天空,
他腳邊的巒大花楸生機盎然地用山上少有的紅色點綴這一片箭竹草坡,
腳邊的箭竹用絕對的優勢佔據這一片從森林到山谷下的坡地,
遠方的三六九山莊愈來愈小,
我終於來到雪山黑森林的入口。

帶著崇敬的心,越過黑森林的大門,
從外面炙熱的光線中走進來,首先感受到的是一股清涼,
少許的天空空隙之中灑進的陽光,照亮一顆顆眼前的冷杉,
眼光順著眼前無數的樹幹往上延伸,
筆直的樹幹,不斷地向上伸展,
在幾乎看不見的盡頭,冷杉的枝椏才開始張開手臂,
不斷地和身旁的同伴爭搶著陽光的眷顧,
行走在其間,如同走過許多肅立而沉默的巨人身旁,
忽然之間,一片天空灑落一柱強烈的陽光,照向一顆橫陳的倒木,
那片原本屬於他的天空如今照顧著各種地面上的植物,
濃密的綠色青苔覆蓋著他,小花小草圍繞著他,
他用生命滋養著他們,在這一片生存不易的高山森林之中。
這一片冷杉林,展現著台灣高山原始森林的模樣,
何其有幸,我能夠來到這裡造訪他。

無止盡的樹林之中,忽然出現一大片亂石,
不是土石流也不是斷崖崩落,
這是山上的巨石,經過風、雨、冰、雪和太陽的磨鍊,
所崩解下來的碎石塊,
巨大的碎石塊,有著尖銳的稜角與不馴的面容,
這一片巨大的碎石坡用緩慢的速度流瀉著,
一如凝住的瀑布,稱做石瀑。
這不是最近的事,
這是幾萬幾千年所流傳並持續上演的故事。


傳說中最容易迷路的黑森林,
如今隨著國家公園的路碑與捷徑柵欄的設立,
已經沒有安全的疑慮了。
中間雖然有些小插曲,Artie背著碩大的背包走往黑森林水源地去,
有驚無險的在我們到達那個岔路之前也往回走到正路來,
並指引我們走往正確的路。
前段下坡平緩的路段讓我有充足的精神享受黑森林的美,
接下來又是無邊無際的上坡,只有喘息主導我的一切。
近午,仍在黑森林的中段,估計著自己速度,免不了又要摸黑,
隊友也擔心著路程,先行出發,
巨大的疲累忽然湧上來,連吃個中餐行動糧都比別人慢的我,
突然感到很無助,雖然老公安慰著慢慢走沒關係、沒問題,
但是我擔心著晚上又要經歷一次昨晚的虛弱與刺骨的寒冷,
淚水止不住的滴落在黑森林的土地上。
情緒低落,仍舊要上背包邁開步伐向上走,
也許黑森林用它的方式悄悄的撫慰著我,
上坡的試煉沒有停止,但是情緒也不再起伏。










經過許久,看到了森林的邊緣,
又過許久許久,終於穿出黑森林,
巨大的U型山谷,預告著你將會看到什麼,
轉過一個山壁,
巨大的雪山圈谷矗立在眼前。

已經停留在這裡等待我許久的老公,
滿眼喜悅與感動的轉過頭來看著我,
經過不少內心掙扎與超過體力所能負荷的極限,
我來到這裡。
這裡,巨大圈谷的懷抱裡。
淚水,又停止不住的湧出了,
這次,是喜悅的淚水。







來到這裡不是為了征服,
只是想要圓一個夢。
到紐西蘭之前,我們想要看看冰河,看看造就了合歡山、南湖、雪山圈谷的冰河是什麼?
到紐西蘭,我們傾聽了冰河訴說著故事,看著處處有冰封靄靄的白雪山頭,
我們想像著,台灣,真的曾經這個樣子過?

如今,看著U型山谷上方陡峭的崩壁,
是的,冰河裸露出來的河岸兩旁總是切割如人工砂石場般的垂直峭壁,
看著U型山谷與圈谷底下尖銳的石塊,
是的,冰河告訴我一個用萬年千年在他平靜表面之下上演的故事,
那時發出低沉摩擦碰撞聲音的石塊,
如今躺在山谷的谷底,用風一般的輕聲細語,
輕輕訴說他萬年千年來的遭遇。
巨大的圓型圈谷廣場,上演著大自然的與地球的故事,
從我腳下所站的位置,一直到圈谷最高的邊緣,
在那個時代,滿滿的都是冰雪,
好大的一碗清冰,
而且,在雪山這個區域就有三十幾碗清冰。
如今,冰雪只在冬天的時候造訪雪山,
雪山圈谷的雙臂展開著,迎接著一個又一個願意用雙腳來親近他的人。

在雪山爺爺溫暖的懷抱中,
重新又充滿了能量,
沿著碗口邊緣往上走,
圈谷的形貌烙印在心底,
望著伸手可及的雪山主峰,腳步卻快不起來,
就像一隻小螞蟻,在巨人的家裡爬行,
前方Artie 與萍在稜線上的身影清晰而渺小,
他們已經越過主峰,和狹窄的瘦稜親密接觸,
我們仍在臂彎上和破碎的陡坡貼身奮戰。
忽然老公輕喊一聲:"大霸!",
我們的視野越過碗口的邊緣,
向北已經能看到最容易認出來的大霸尖山的身影了,
太陽從西邊照射過來,
從大霸尖山一路蜿蜒而來的稜線上,
站著無數個高大的巨人,
逐漸金黃的光線,照耀著這神聖的稜線,
聖稜線!我來到你的腳前,
瞻仰你神聖的容顏。








以前,總覺得山就是山,長得同一個模樣,在遙遠的天際線胡亂的生長,
去過幾次觀霧,
看過幾次大霸尖山美麗容貌的風景照片,
對他龐大而特別的山容留下了一些印象,
在一個風和日麗的上班日,同事Myron忽然指著天邊的天際線,
說:"妳看!那就是大霸尖山。"
最接近新竹的,是形狀獨特的五指山,
五個指峰可以一一細數,高度一千公尺,
旁邊是一個獨立的山頭,尖尖的山頂忽然轉了兩彎,
就像是鵝的頭髻,是一千五百多公尺的鵝公髻山,
一排又一排的淡藍色山影後面,更高一排山影上一個小小的突起,
那是三千四百多公尺的大霸尖山。
哇!我可以從上班的辦公室看到觀霧上的風景,
那一天的上班非常的不專心,
我打電話給老公,跟他說從工研院往東邊山上看過去,看得到大霸哦!
之後,我們又在竹東的種福禪寺發現那裡也有絕佳的角度可以觀望大霸尖山,
每次經過那裡,或者工作之餘撥開吹著冷氣的百葉窗簾,
都要望一望是否有大霸尖山的身影。
2003年春天,那一年的雪下的很大,
天氣也經常陰雨綿綿,有一天,雲忽然開了,露出了藍天,
望向遙遠的天際線,不經意的看了一眼,
這一看,讓我揉了揉眼,瞇起眼睛又看一遍,
屬於大霸的那一條稜線上,不再一片深藍或漆黑,
取而代之的是一條閃耀的白色稜線,
是雲嗎?我又衝過去找Myron,
他開心的笑著,是雪白的聖稜線。

那一天不只是不專心上班了,還逢人就介紹看這雪景,
老公一整天都在新竹各個高處遊蕩,
開車不看前方,只看著東方的天邊,
對著雪白的聖稜線傻笑。
我也是。

那時候,我才知道,我不只有大霸尖山的陪伴,
整條從雪山一直到大霸的聖稜線一直都陪伴著新竹地區的人們,
也因為那些雪,我才認得出來,雪山山峰的模樣。
就這樣,每天上班開車經過種福禪寺時,
多了一份期待,期待今天會看到哪幾座山,
期待著遠遠近近的白雲會拼貼出什麼樣的風景。

準備雪山行之前,
我在種福禪寺之前,
望向雪山的山頂,
看向雪山的深處,
我看到了一個瘦弱的身影,
走向雪山的山頂,
她也望著我,
我輕聲的告訴她:"妳好棒!妳做到了!我會為了妳而鍛鍊自己的體力,做好更多的準備的。"

現在的我,帶著疲憊的身軀,
走向雪山的山頂,
呼吸著缺少氧氣的空氣,感受著冰冷的風,
我尋找著新竹的方向,
循著樂山,鵝公髻山,
在那雲海之下,我看到了一個仰望著聖稜線的身影,
我對她說:"我真的來到這裡了。謝謝妳的鼓勵!因為妳願意夢想,願意實踐,並且不斷的支持,我才能夠來到這裡。謝謝妳。"

一開始虛累累


能夠和聖稜合照,真是感動





從過去仰望的角度,第一次變成平視的角度看著聖稜線,
天際線中的一條線,變成立體的數個山頭,
高高低低的微小起伏,變成左右上下的錯落,
一座座山頭,
在亙古之前,
巨人的腳步相繼來到這條三千公尺的稜線上,
有著各種的個性與容貌,
此時他們站在稜線上,
面向著西方,
夕陽的光輝照射在他們的臉龐上,
肅穆而威嚴,
崇敬的感覺由心底而生。

東北邊蘭陽平原的雲海依舊濃密,
中央山脈從這裡開始陡昇到南湖的王座,
尖尖的中央尖山,甘藷無名....
又一路細數北一段的脊脈,
往南延伸是整個台灣屋脊的中央山脈,
遠遠的南方,淡藍色的白雲之上,一個俊秀的身影,
如同夢境中的仙山飄忽在雲層之上,
那是玉山。

這裡是雪山,
平緩的山頭對比於隔壁鄰居北稜角的氣勢,
讓人以為北稜角才是主峰,
兩座山頭互為犄角,
中間一道美麗曲線的鞍部相連,
從頂端直瀉而下的是圈谷的圓形超大劇場,
環繞的是壯闊的群山與飛過身邊的白雲,
最想做的事是躺下來面對著美景發呆,
但是遺憾的是只能流連的多望一眼,
然後就必須出發,因為太陽已經向西邊逐漸沉去。

走過頂端的瘦稜,
兩邊不停崩坍的地形需要絕對的注意力,
每一個著力點都要考量背包加上身體的重心,
小心踩踏鬆軟的土石。
來到美麗曲線的鞍部,
三岔路口的木牌指標遠從黑森林出口處就能在稜線上看到,
越過鞍部,走向雪山的另外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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